“那是那是。”我們說。
“別喝多了,就一人一口。”小莫提醒我們。
我們一人喝了一口,趙紅旗挨個端起我們的杯子,把酒喝光。
“我也喝三杯。”敬酒的人自己給自己倒酒,啤酒沫像花朵在他的杯子里面盛開了三次,未及凋謝就被他吞下肚去,“這旯旮窮山惡水,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吱聲!”
他剛回去,另外一個人就走了過來,也是帶著三瓶啤酒和一個空杯子。話也說得和前一位差不多少。還是趙紅旗替我們擋,我們喝一口,剩下的由趙紅旗來。這一位又換來另一位,另一位接另另一位,每個人都過來敬酒,趙紅旗、張景乾和小莫輪流上場,有時候,對方還會搶著替我們喝,我們三個人的杯子沾過多少人的口水,已經數不清了。但每次輪到我們三個人喝那表決心似的一口時,我們誰都沒含糊。
午飯吃完,已經三點多鐘了,為了醒酒,他們讓老板娘沏熱茶,廚師去市場買了一筐無核野棗,名字叫棗,實際上是微型的奇異果,皮是綠色的,很薄,酸里面夾著甜味兒,是長白山山區的特產。
小莫揭張景乾的老底,說他以前是文學青年。寫過詩,其中有一首他還記得,叫《山》:“這山望著那山/那山望著這山/這山覺得那山高/那山看著這山好/這山崇拜那山/那山愛慕這山/這山望著那山/那山望著這山/地老/天荒。”
我們鼓起掌來,“真棒噯。”
張景乾的臉本來就是紫紅色的,也看不出他有多窘。
“我談戀愛的時候跟我對象動不動就來首詩,弄得她老崇拜我了。”小莫說,“結婚以后她才知道詩是景乾寫的。”
下午四點半鐘,我們終于要離開“甜蜜蜜”了,這時去學校已經來不及了,趙紅旗帶我們去看國營大煤礦。
國營大煤礦到底氣勢不同,井口有十來米寬,高度也差不多有十來米。這張大嘴把整座山變成了巨大的青蛙,沿著井口墻壁點亮的燈光,像一個個泡泡從青蛙的嘴里吐出來。
我們剛好趕上白班工人下班,幾百個工人,戴著帶探燈的安全帽,穿著覆蓋了煤塵的工作服,腳蹬著長統膠靴,手里拎著裝著飯盒的網兜,從井口深處走出來,先是黑暗的一部分,然后從黑暗的背景中掙脫,朝我們走來。他們個個高大健壯,幾乎都不說話,黑黑的臉讓他們看上去既深沉又陰沉。
“這感覺太棒了!”周為激動起來,他盯著工人的模樣兒,就好像他電影里的人物要從那中間跳出來似的。
方磊扛著攝像機在拍攝,有個工人經過他身邊時,問他,“你們是焦點訪談的嗎?”
“不是。”方磊回答。
趙紅旗小莫張景乾在離我們幾米遠的地方說著話兒,這時都轉過頭來朝我們這邊望著。
“那你們是哪兒的?”
“電影學院的。”周為回答。
那個工人轉身走開,跟另一個人說,“他們是電影學院的。”
隨著他的聲音在空氣中的傳播,某種緊張感舒緩開來,仿佛原本有個無形的、巨大的系結,被扯開、抻平了。
晚飯我們又回到“甜蜜蜜”,中午變成了啤酒戰場,大家都沒怎么吃東西,進門的時候,發現老板娘和廚師在給我們包芹菜餡餃子,菜綠盈盈的,加了很少的精肉,看上去很清爽。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啊,”趙紅旗跟老板娘說。“知道我惦記啥。”
“肚子里的蛔蟲是寵物啊。”小莫一本正經地說。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板娘笑罵,轉身跟我們說,“買到山梨了,你們先吃幾個,解解酒,開開胃。我這就燒水下餃子。”
山梨個小兒,皮糙肉硬,但味道絕佳,是很硬的時候摘下來,放到一種特殊的蒿草里面捂熟的。
“以前沒發現你這么善解人意啊。”趙紅旗咬了口梨,沖著老板娘笑。“你就像這梨,越捂越有味道啊。”
小莫的腳在桌子底下朝趙紅旗踢,但卻踹到了方磊的腿上,他疼得叫出了聲,從椅子上直跳起來。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小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