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曉輝

在漢語中，諸葛亮的名字幾乎成了智慧的代名詞，如果在中國老百姓中做一個三國人物影響力調查，諸葛亮肯定名列前茅。翻翻漢語詞典就能發現，與諸葛亮有關的成語和歇后語太多了，三顧茅廬、如魚得水、草船借箭、舌戰群儒、集思廣益、錦囊妙計、空城計、借東風……，特別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八個字，千百年來，不知激勵了多少讀書人，已經成為后世士大夫的座右銘。

小說和戲劇中的諸葛亮，羽扇綸巾，風度翩翩，宛若神仙中人物。史書《三國志》的記載是：“亮少有群逸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 《三國志》是正史，惜字如金，但作者還是不吝筆墨，專門用了一段話來描述諸葛亮的容貌氣宇。“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說明諸葛亮不是一個滿臉書卷氣的文弱書生，而是一個身高一米八四（按照漢代尺長折算），英氣勃勃的美男子，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遠近聞名的帥哥，否則，也不會“時人異焉”。

到了《三國演義》里，諸葛亮的形象發生了很大變化：“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身高還是一米八四，但氣質截然不同了，身上已經有了神仙氣。

我們看看羅慕士教授的譯文：To Xuande, Kongming appeared singularly tall, with a face like gleaming jade and a plaited silken band around his head. Cloaked in crane down, he had the buoyant air of a spiritual transcendent.

羅慕士沒有直譯“身長八尺”，而是用singularly tall（身材十分高大）來翻譯，本來中國古代的尺與今天的尺就不一樣，各個朝代的尺長也不一樣，用singularly tall來描述，雖不具體，卻更形象。“冠玉”是裝飾冠帽的一塊玉片，一般都綴飾在帽子的正面，所以老百姓都把它叫“帽正”。既然是裝飾用玉，無論是質地還是色澤都要好，因此，“冠玉”常常用來形容美男子的容貌。翻譯的時候沒有必要糾結“冠玉”的來歷，只說到with a face like gleaming jade就行了。“綸巾”是用青色絲帶編織的頭巾，由于諸葛亮佩戴此巾，又稱“諸葛巾”，與鵝毛扇相搭配，是中國古代儒將的標準裝束。羅慕士不僅查了詞典，還可能參考了古代服飾圖解或者《三國演義》連環畫，根據畫中樣子，把“綸巾”翻譯成plaited silken band（打褶的絲質頭巾）。僅從畫上看，綸巾不像頭巾，更像個帽子。

還有諸葛亮穿的“鶴氅”，也是個令人犯琢磨的詞兒。如果不是特殊場合（祭祀、作法等）的穿著，鶴氅其實就是長款外套或者風衣、斗篷。《紅樓夢》第四十九回，林黛玉就“罩了一件大紅羽縐面白狐貍皮的鶴氅”。楊憲益先生將“鶴氅”譯為cape（披風），霍克斯則用了pelisse -- a fur-trimmed long cloak，意思差不多。羅慕士將“身披鶴氅”譯為cloaked in crane down，是字面直譯，成了身披鶴羽，更有神仙的感覺。

的確，如果看《三國演義》和民間傳說，諸葛亮簡直就是個神仙，關于他的故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他的很多計謀，如草船借箭、空城計，險中求勝，妙到毫巔，還帶著一絲調皮和幽默。他用二十船束草，騙得曹操十萬枝箭；他憑借一張琴和一座空城，退了十五萬魏兵；即便是死后，還幽了對手一默，用自己的一尊雕像，嚇得司馬懿狂奔五十余里，用手摸著自己的腦袋問部下：“我有頭否？” 我猜想，當他的老對手曹操和司馬懿回過神兒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時，一定會發出會心的苦笑。

空城計、借東風、八陣圖、孔明燈，這些都是諸葛亮智慧中的末節，他真正的智慧體現在對大勢的判斷上。與劉備第一次見面，諸葛亮就提出了三分天下的設想，沿著這一設想，最終形成了“三國鼎立”的局面。

“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占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后可圖中原也。”

這是諸葛亮在劉備三顧茅廬時對劉備說的一番話，也稱“隆中對”，在《三國志》和《三國演義》中都有記載。后來，劉備果然奪荊州、取漢中、入西川，按照諸葛亮的路線圖，建立蜀漢，北拒曹操，東和孫權，形成了三國鼎立的局面。

羅慕士的譯文：

"Now Cao has an army of one million and uses his hold on the Emperor to make the feudal barons do his bidding. There is no way you can cross spearpoints with him. As for Sun Quan, he has a firm grip on the Southland and represents the third generation of his family's power there. The terrain deters invaders and the people are devoted to him. Hence, the south may serve as a supporting ally, but it is not a strategic objective. ..."

"... To establish your hegemony, let Cao Cao in the north have the advantage of timely circumstance; let Sun Quan in the south have his geographical advantages; you, my general, will have the allegiance of men. First, take Jingzhou and make it your home base. Then move into the Riverlands and build your third of the triangle of power. Eventually, the northern heartland will become your objective."

“挾天子以令諸侯”，意思是借領導的名義按自己的意愿去指揮別人。這是曹操的政治優勢，也是對手攻擊他的借口。羅慕士的譯文是“uses his hold on the Emperor to make the feudal barons do his bidding”， 《新時代漢英大詞典》給出的解釋是“have the emperor under one's thumb and order the dukes about in his name”，大同小異。

“爭鋒”就是“交鋒”，是真刀真槍的交戰，后人越來越沒出息，缺乏爭鋒的本事，于是只能“爭風”。There is no way you can cross spearpoints with him，羅慕士翻譯得非常生動，將“爭鋒”一詞譯為“cross spearpoints with”，意為“矛頭相對”，與漢語的原意也十分匹配。

這段話中另一個值得探討的要點是關于“天時、地利、人和”的翻譯。天時地利人和，語出《孟子》，指古代作戰時的自然條件、地理環境和人心向背。如果單獨組詞造句，天時、地利、人和都會有不同的意思，連農民種莊稼也要看天時。如果放在“隆中對”的語境中，“天時”就不是season，也不是time，甚至也不是簡單的timeliness或opportunity，而應該是時機與條件共同構成的形勢，所以，羅慕士將“天時”譯為timely circumstance，算是兩方面都照顧到了。“地利”譯作geographical advantages或geographical convenience均可。“人和”其實就是人民群眾的支持，但封建社會不怎么講究群眾觀念，所以還是翻譯成the allegiance of men（百姓的擁戴），行文風格上也與前兩句更加一致。當然，將“人和”譯為enjoy popularity或者have the support from the people也很貼切，只是表達方式太現代了。

諸葛亮一面侃侃而談，一面教童子拿出一幅西川五十四州的地圖，詳細地為劉備分析講解如何取荊州占西川，以成鼎足之勢，那場面倒是很像今天在研討會上用PPT分析當前的形勢和未來的發展路徑。諸葛亮講得神采飛揚，劉備聽得如醉如癡。

第二天，諸葛亮便離開隱居了十年的隆中（湖北襄陽），出山輔佐劉備創立蜀漢基業。一代名相登上了波瀾壯闊的歷史舞臺，三國爭雄的大幕即將拉開。

那一年，諸葛亮二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