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曉輝

三國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相對短暫的時期，上承東漢下啟西晉，即便從東漢末年黃巾軍起義算起，前后也就是一百年的時間。但是，在這短短的一百年間，社會動蕩，風云際會，涌現出那么多鐵血英雄，他們的政治抱負、家國情懷、忠義品格、權術謀略，都深深地留在了歷史的記憶中。

與三國的歷史和人物有關的成語和典故太多了，桃園結義、三顧茅廬、草船借箭、單刀赴會、舌戰群儒、望梅止渴、樂不思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張飛紉針——大眼瞪小眼……，這些成語和典故，不僅豐富了漢語的表現力，也讓那段遠去的歷史變得更加清晰和生動。

《三國演義》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論英雄”，給劉備講了一個故事：“適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張繡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軍士聞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

這就是曹操，既能統率千軍，又能橫槊賦詩，既雄才大略，又詭計多端，連騙人都帶著創新和幽默。我猜想，當他煞有介事地哄騙士兵說前面有梅林的時候，眼角里一定閃著狡獪的笑意。

順帶學習一下羅慕士的譯文：I was admiring the plums on the branch, the new green ones called to mind last year's campaign against Zhang Xiu, when we ran short of water on the march. How parched the men were! Then something occurred to me. 'There is a plum grove ahead,' I cried and pretended to locate it with my whip. When the troops heard me, their mouths watered and their thirst was gone.

曹操的這個小騙局，不僅止住了士兵的口渴，還為后世留下了一個成語——望梅止渴。“望梅止渴”最早出現在南北朝劉義慶所著《世說新語》中，后人多用來比喻愿望無法實現，用空想安慰自己，意思跟“畫餅充饑”差不多，但遠比“畫餅充饑”更浪漫、更富于想象。對于“望梅止渴”，常見的漢英詞典的翻譯都差不多，字面意思的翻譯就是“to quench one's thirst by watching (or thinking of) plums”，引申含義譯為“to console oneself with false hope”，實際應用中，往往用fantasy一個單詞就能解決問題。例如，把擺脫經濟困境的希望寄托在外國援助上，無異于望梅止渴，就可以譯為：“It is a sheer fantasy to pin hope on foreign aid for getting out of economic difficulties.”

很多人拿“望梅止渴”的故事說事兒，以此證明曹操狡猾奸詐。對此，我不敢茍同，我覺得那是人家曹操的智慧。話說回來，孫權、劉備、董卓、袁紹，各路諸侯，哪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劉備號稱“仁德布于天下”，不也借了孫權的荊州不肯歸還嗎？民間至今還有一個歇后語：“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

“借荊州”說的是赤壁之戰后，孫權與劉備結盟，將荊州借給劉備來發展實力，但劉備一直拖著不還，還引出一段關云長“單刀赴會”的故事。東吳魯肅為維護孫劉聯盟，邀請關羽赴宴，當面商談如何解決荊州的問題。《三國志·吳書·魯肅傳》：“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這次會談，緩和了緊張局勢，隨后孫、劉兩家商定平分荊州，“割湘水為界，于是罷軍”，孫劉聯盟得以繼續維持。

這場“單刀會”，經過后世戲劇家和小說家的演繹，逐漸偏離了歷史的真實，關羽的形象越來越高大，魯肅的形象越來越渺小。在關漢卿的雜劇《關大王單刀會》和羅貫中的小說《三國演義》中，孫劉聯盟的戰略大局似乎已經沒那么重要，倒是關羽個人的勇武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

不過，《三國演義》第六十六回，“關云長單刀赴會”的描寫的確十分精彩：

辰時后，見江面上一只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飐，顯出一個大“關”字來。船漸近岸，見云長青巾綠袍，坐于船上；傍邊周倉捧著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腰刀一口。魯肅驚疑，接入庭內。敘禮畢，入席飲酒，舉杯相勸，不敢仰視。云長談笑自若。

羅慕士的翻譯也頗為到位：The next day at midmorning, Lu Su's lookouts spotted a boat manned by a few sailors and a helmsman. On it, a red flag boldly inscribed "Guan" flapped in the wind. As the boat drew nearer, they saw Lord Guan seated on deck. He wore a blue-green scarf and a green battle gown. Beside him Zhou Cang was holding a long sabre; and eight or nine husky westerners had broadswords at their waists. Perplexed, Lu Su welcomed the guest into the pavilion. After the exchange of courtesies Lu Su guided Lord Guan to his seat and offered him drink. But he seemed unable to look up into Lord Guan's eyes. Lord Guan, meanwhile, chatted away, perfectly relaxed.

原文和譯文，句式簡單，節奏緊湊，都極具張力。辰時渡江、敘禮落座、飲酒談笑，一氣呵成，關公神威凜凜、鎮定自若的英雄氣概，躍然紙上。

關羽單刀赴會，隨行的除了艄公水手，還有手捧大刀的周倉和八九個關西大漢。為什么是關西大漢而不是別的什么地方的大漢呢？原來，當年關云長千里走單騎，在汝南臥牛山收了周倉，這周倉就是關西人。古時候的關西，指的是函谷關以西，也就是今天的陜西、甘肅一帶。此地男人高大健壯，勇猛善戰，船上的那幾個彪形大漢，應該是周倉從老家為關羽招募的保鏢。

羅慕士將“關西大漢”譯為“husky westerner”。“husky”是愛斯基摩人的雪橇犬，也有“結實”、“強壯”的意思。雖然外國讀者不至于把“westerner”理解成“歐美人”，但對他們來說，加上一個“westerner”反而容易引起疑惑。只要是“大漢”就足夠了，至于是哪兒來的大漢，并不重要。我個人認為，只要說出“eight or nine powerful-looking men, each with a broadsword at his waist”就可以了。

講了半天“單刀赴會”的故事，那么，“單刀赴會”究竟應該怎么翻譯呢？羅慕士將小說第六十六回題目“關云長單刀赴會”譯為“A Lone Swordsman, Guan Presents Himself at Lu Su's Feast”；比羅慕士更早的一位翻譯家鄧羅（C. H. Brewitt-Taylor，1857-1938，英國人，漢學家，1925年翻譯出版英譯本《三國演義》）的譯文是“Armed With Sword, Guan Yu Goes To A Feast Alone”，大同小異，均為字面翻譯。

“單刀赴會”指的是獨自冒險赴約，常用來贊揚孤膽英雄的智慧和勇氣。赴會者未必帶刀，也不一定是去參加宴會，1945年，毛澤東應蔣介石之邀赴重慶談判，就是典型的“單刀赴會”。所以，在翻譯的時候，不能拘泥文字，還是要根據上下文做出最合適的選擇，如“face challenge alone”，“to take risk alone”，或者，一個副詞“singlehandedly”有時候也能解決問題。足球比賽中，進攻球員帶球突破，與對方守門員一對一較量的情形，也叫“單刀赴會”，央視著名節目主持人宋世雄在解說足球運動員晃過對方防守隊員時就經常使用這個成語，如果譯成英文，“one-on-one hit”也許是比較恰當的選擇。

最喜歡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中陸樹銘扮演的關公形象，還有伴著關公乘舟渡江的那首歌：“好江風，將這輕舟催送，波翻浪涌，添幾分壯志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