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當他放下話筒的時候,他借助停留在耳邊的聲音,在腦子里描繪著那個女人的形象。他想起不久前在費邊家里的那場牌局,想起小劉的講述。他現在似乎有點明白了,講課是次要的,是這個女人在冥冥之中促成了他的故鄉之行。
“這大概是一次輕松而迷人的獵艷?!彼?。一想到她將要被他斬獲,他又覺得那個女人真的是有點不幸,他都有點可憐她了。這么想著,他取出了幾粒速效利眠寧,用溫開水灌了下去。他拉開窗簾,凝望了一會兒星空,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接著,他就感到睡意如期而至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了濟水公園,在一個兒童滑梯前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剛好把椅背上用油漆噴成的卡通畫擋住了。他隨手翻閱著別人留在長椅上的過期的電影時報。在等待中,他將報縫也看了一下,那上面有醫藥廣告,還有電影預告。預告的日期表明,電影還沒有在濟州上映。他不時抬頭看一下門口。很少有人進來,偶爾進來一個,也是上了年紀的人。那些像我這樣的閑人大概都還沒有睡醒呢,他想。他看著腳下干枯草皮上的白霜,看久了,他的眼睛就有點發虛,有那么一會兒,他竟然將地上的一個紙團當成了一只鳥。
那個女人遲到了二十三分鐘。一看到她走進那個門,他就知道那就是她。他站了起來,向她搖了搖手中的那份報紙,但他并沒有上前迎接她,只是她走近的時候,他才往前走了兩步。
公園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那些越老活得越認真的人們,扯起電線,擰開錄音機,練起了氣功。他們只好另找個地方。他們過了一座小橋,繞過了一座假山,終于又找到了一個長椅。在他們走向那個長椅的時候,孫良對昨天晚上說過的話已經作了必要的補充。他說,他是應高市長的邀請來濟州講學的,今天上午還得去應付高市長的飯局,所以他只好這么早就請她來?!拔以卩嵵菥吐犝f了那件不幸的事,當時我就想,我要找個機會來濟州一趟,見見你。這種話是無法在熱線電話里講的,只好說,我有要事和你商量。我為我假稱是你的朋友而’向你道歉?!?/p>
他這么說話的時候,那個女人一直不吭聲。女人不時抬手捂一下自己的圓頂軟帽。河邊確實有風,那風涼嗖嗖的。孫良趁機將衣領豎了起來。
他繼續說: “當然,我本人也不時遇到一些麻煩,很想找你談一談。是些什么麻煩,一時又說不清楚。我還想告訴你,所有這些都無法促使我直接去撥打那個熱線電話。我或許應該非常坦率地對你說一件事。你想聽聽嗎?”
她第一次開口了,說: “反正我已經來了,你就盡管說好了。”這么說著,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昨天晚上,我在濟州賓館看到一個女服務員,她一邊聽你的聲音,一邊流淚,后來,她卻破涕為笑了。我是個人文知識分子,關心的是人的心智的發展和人的情感世界。哦,你的帽子被風吹歪了。我關心的問題可以說與你相近。你得告訴我,你究竟是用什么魔力,使一個人頓悟的。”
一輛臨時改裝成小垃圾車的剪草車從他們身邊駛過,揚起了一陣塵土。一個賣芝麻糖的小販走到了他們的身邊,很響地敲了一下招徠顧客的小銅鑼。就是這一聲鑼響,使她又笑了起來。她說: “我小時候,聽見這鑼響,就忍不住要舔嘴唇,現在這毛病好像還沒有改掉?!?/p>
他反對她吃那種東西,說不干凈,對她美麗的牙齒也沒有好處,但他還是給她買了兩串。在她的要求下,他也吃了一點。看著對方用舌尖舔著嘴唇上粘的芝麻,兩個人都樂了。然后,他們又默默地吃著那東西,都吃得很慢。后來,他們就像熟人那樣并肩而行了。他們邊走邊談,顯得很輕松。吃完那兩串芝麻糖,女人從小皮包里取出了飯店里用的那種濕巾,遞給他擦手。接著,他就又看到那個小包在她好看的身段上飄來蕩去了。孫良將濕巾扔進垃圾桶的時候,向著河面做出了一個凌空欲飛的姿勢。她也做了這樣一個動作。河水有點發黑,河面上有許多塑料袋,被水泡黑的樹枝,有一截伸出了水面,上面落著一只鳥。孫良現在覺得這一切都很美麗,很神秘。看得出來,她似乎也有這種感覺。
這個公園離濟州賓館不遠。他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走去了。進到那個幽靜的院子,她說她來過這個地方。她第一次提起了她的丈夫,說她的丈夫經常在這里開會,有時一開就是半個月。 “不過,我只來過兩次。第二次來,是要對丈夫說,他那癱瘓的父親又不幸地得了腦血栓?!?/p>
上到二樓的時候,孫良看到了那個服務員。不過他沒有跟她打招呼。他們徑直來到了房間里。孫良把窗簾拉開了一半,讓陽光照進來。他給她削了一個蘋果。她咬了一口,有點頑皮地說,她更想吃只廣柑。他就給她切了一只柑子。他自己也切了一只。有那么一個瞬間,吃廣柑的兩個人都沒說話。他扔給了她一本書,說那是自己幾年前寫的。她想把它裝進那個小包,但小包盛不下。他跑到服務臺要了個小塑料袋。
這時候,電話響了。是孫良的那個老同學打來的。孫良說他不想去赴高市長的飯局了?!昂彤敼俚脑谝黄鸪燥?,每次都得喝酒,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已經戒酒了。”